房前屋后,有不少树木。针叶有松柏之类,阔叶有杨、柳、桦、枫、银杏之属。一到秋日,针叶松柏竞翠;阔叶色彩斑斓,各逞妖娆。11月1日一场大雪,红的枫、黄的桦顿失色彩;淡绿的杨柳、橙黄的银杏,尽失妖娆。立冬之后,11月10日、11月12日,又降两场大雪。虽然仍有几棵阔叶树,尚在苦苦支撑。尤其那些过早遭遇风雪的青叶,冻枯了也不甘心落下。还有些许耐寒的枝条,仍有零碎的绿叶挂在枝头。但这只是一个异数,金雕彩塑的秋日斑斓已成昨日黄花。取而代之的是疏淡的冬景。
“昨夜西风凋碧树”。其实,在气候变暖的今天,秋末的西风尚温情脉脉。西风只能吹皱一池秋水,风日渐而秋树碧绿不减。但是,几场风雪之后,落叶纷纷离开枝头。每天早晨,地上的黄叶都铺上厚厚的一层。榆、杨桂冠,减容瘦身,更显高大;细柳失叶,依然袅婷,仍不失其柔美;白桦、银杏,叶落以后,显得愈发精干,却也亭亭玉立;椿、槐枝头,虽然稀疏,却彰显了粗直和大气;在诸绿褪去,只有松柏虽然依然生绿,风雪中微吟长啸,显示了卓尔不凡。却也被吹落些许碎叶,似乎也减了一分青翠。可见,风雪凋去的,只是岁月铅华,留下来的,才是树的脊骨。总之,冬树枝冠稀疏,并不失其素雅,反而愈加文静、婀娜,呈现出疏淡之美。树木之与夏冬,犹如环肥燕瘦,环肥是风姿,燕瘦亦绰约,这才是完美的古今时尚。看不到后者之美,不单是视觉片面。
你瞧那棵棵树木,向四方伸展枝杈。其枝冠异常分明,像梅花鹿角,像海底珊瑚。在旷野大风中摇曳起舞。脉络是那么清楚,轮廓是那么完美,图像是那么透明,一点也没有虚饰造作,一点也没有粉饰虚荣。观赏家一望,其美丽就尽收眼底。画家只需数笔,图画就跃然纸上。就连涂色、粉饰都不需要了。其姿态多像卸妆的演员、裸态酣睡的美人。丽自天生,色出自然,美系本原。犹如一个粗手大脚农家后生,憨憨厚厚,朴朴实实,蓄势待发。你们说说,这样的小伙到底美不美?就像一个山里姑娘,粗布荆钗,白里透红,整装待嫁。你们说说,这样的姑娘漂亮不漂亮?“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”像肥瘦皆美一样,可别忘了:浓抹是美,淡妆也是美,而且是一种等待的美,蛰伏的美。
很久以前,茅盾先生写下了《白杨礼赞》。作家驱车在茫茫的西北高原行驶,在旅途的困倦中,突然见到的一排排白杨,精神为之一震。排排白杨没有“婆娑”之态,没有“横斜逸出”。而是像哨兵一般“傲然地耸立”,“伟岸、正直、朴质”。茅盾先生对大西北白杨的礼赞,也是我们对冬日落木的赞美。我曾经在长白山深山老林中生活,在兴安岭的林海雪原中行进。不仅经受到狂风肆虐,也遭遇过暴雪袭击。风雪中那些参天大树,安然吟唱。在呼啸的风雪中,自有从容和淡定。使人体会到“坚强不屈与挺拔”。只要有林木在,你就会感到温暖和希望。在林木的啸吟中,你就会体会到春日的阳光和煦。你就会从“无边落木萧萧下”的萧杀中,看到“不尽长江滚滚来”的气象。
不知道读过哪位先哲的文章,至今脑海脉络历历:人生一世,如草木的枯荣,周而复始。郁葱时,要想到疏淡将至,勿作小人踌躇之志;疏淡时,要想到郁葱必来,勿作君子气馁之态。要做到这一点,要靠文化精神修为,学识涵养积淀,非朝夕可至也。但是你千万别望而却步,只要认真读书,下得苦功,养气浩然;认真实践,历事做人,表里如一。几个反复,几个回合,无论贤愚,都不难入境。久而久之,不骄不躁,不移不淫不屈,从容淡定,目标可期也。每想到此处,仿佛看到了敦煌的飞天壁画,新疆戈壁的落日雄浑,内蒙草原的空旷辽阔,江南水乡的俊朗清秀。仿佛听到了北国的昆剧,黄土高坡的腰鼓,黄河船夫的号子,康定藏胞的情歌,我们先人的呐喊。其雄伟壮丽使人振奋,其威武雄壮,令我无眠。
2009年11月17日写于北京贝贝书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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