陌上人家：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、沈阳市诗词学会顾问。长期进行法律实践,坚持实用法律研究。退休后,坚持读书养性,致力于诗歌、散文创作,从另一方面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。先后出版诗集《古原柳笛》、《天涯芳草》、《心海泛舟》和散文集《绿野秋思》等。
母亲已经去世十来年了，梦中慈颜的身影越来越少。前些时梦游，依稀在银行门首看到母亲的身影。醒来兀自诧异：银行富可敌国，存钱万贯。旧时庄户人家一年刨土，温饱尚不得兼，谁有资格和银行打交道？不要说银行，就连过乡里集上的钱庄门口，也不敢贸然驻足。仔细一想，母亲确有自己的银行。不仅有银行，而且她还参与银行的创立、发展、经营和收益的全过程。原来，母亲的银行却不是不是别的，而是自家养的一群老母鸡。
这么说，一点也不夸张。中华向有女主内为传统，在一应家务中，柴米油盐从那里出？孩子的笔墨纸砚钱从那里来？街坊邻居日常的红白喜事要随礼，靠什么开销？在极度贫困年代的农家，不都是靠老母鸡咯咯嗒吗？因此，在农村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中，老母鸡的分量举足轻重。日常零用钱要靠它供，家庭透支时，也要靠它补上。记得幼年时，买块橡皮、几张草纸，要从家里摸一个个鸡蛋去换。价钱颇贵的毛笔，需要和母亲闹几天才允许拿几个鸡蛋去买。
母亲办银行，先从育雏开始。我至今记得母亲的忙碌身影：把选出的大个鸡蛋，在门缝透光处一个个照，筛选出受精蛋；将母鸡导入窝内孵雏，或用酒精将公鸡灌醉，放入窝内孵雏；破壳后，将小米泡软喂鸡雏；小鸡稍大时，灌药水防小鸡生病，抹屎门防干结等。母亲伺侯小鸡，极其仔细，一个鸡雏往往用双手去捧。一个个检查后，再一个个轻轻放下，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出。在母亲呵护下，小鸡的成活率几乎百分之百，连育鸡雏的专业商贩都赞叹不已。
鸡仔很小时，母亲便能够区别出公鸡母鸡。在鸡仔成长过程中，母亲不分白天黑夜操劳。小时圈养，防止人踩、蛇吸、鹰叼。晚上就要赶鸡入笼，将鸡笼高高挂起，防止黄鼠狼偷袭。再大是要用颜色涂染鸡翅或脊背，防止跑散丢失。要把小鸡赶到后园草地捉虫，促使成长健壮。个头长成时，还要请人给鸡注射，预防鸡瘟。小鸡长的快慢不一，按大小分笼放置。个别鸡仔生病，则单独喂养护理。母亲精心呵护。从鸡雏到下蛋，不知要付出多少心血。
“银行”盈利的时候，就是鸡下蛋的季节。农村的鸡，谁家的都喂不饱，更多靠鸡自己土里挠食。因此，每只鸡产出较低。每当母鸡咯咯嗒咯咯嗒满处报功时，孩子们满怀喜悦，迅速从鸡窝了取出热乎乎的鸡蛋。不按时取出，就容易丢失。我家院中的乱石堆中，就住着一条兰花蛇。一听母鸡报功，便爬到鸡窝口边，张开大嘴吸，鸡蛋就会自动滚入蛇口。家中没人时，鸡蛋多为蛇偷。后来我们用木头镟成假鸡蛋，蛇吞后盘树，腹中的“美食”不碎。那条蛇便绝了迹。
有“银行”就往往有巨盗，我曾目睹巨盗偷窃。那时住土房，硕鼠存焉。曾见到一条硕鼠，身长半尺许。把鸡蛋糟蹋的一片狼藉，吃饱后用长尾缠住鸡蛋，如同孩子们的鞭梢缠住陀螺，把鸡蛋拉入鼠洞。为了防止鼠害。母亲通常将鸡蛋存放在坛中，用石板盖的严严实实的。同时养猫捉鼠，开展“严打”，杜绝鼠患。家中的鸡蛋，应付日常开销，大人谁也舍不得吃，只有孩子们过生日时，才给煮几个。岂能“朝朝入君口”，容得硕鼠糟蹋？
在那“一大二公”的年月，豫北农村一个棒劳力辛苦一天，工分只值八分钱。当时黑市上一个鸡蛋值一毛多。难怪小孩胡说，他爸还不如一只老母鸡。因此，母亲对她的鸡愈加呵护。父亲病故后，我们决定把母亲带到城市，母亲不愿离开老家。但知道“民意难违”，就提出条件，必须把鸡带走，到城里不花你们的钱。就这样，母亲带着她的“银行”——大笼小笼，浩浩汤汤地离开老家。其实，银行也是老母鸡，不仅能聚钱，更重要的是能生财。就像渔夫留给子女的不是鱼，而是教子女如何结网一样。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银行门口，不是暗示留下了多少钞票，而是昭示不尽的生财之道。要么，怎么会在清明前托梦呢。
2009年8月27日写于沈阳嘉麟《寻味》书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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