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愁,不仅是抽象的情绪,模糊的怅惘,而是一种客观的存在。像人有影,物有形一样,乡愁也有具体形态。看得见,摸得着。乡愁的形态,恰如野草绿野,“更行更远还生”。也像天空的白云,江河的流水,山中的老树一样,模样也会随时随地变化。风情万种,气象万千。人生的季节不同,人的阅历不同,生活体验不同,所感受乡愁的形态也不一样。时下,春运肇始,烟波江上轻舟如梭,南北纵横车飞似电,空港车站人头攒动。日暮乡关正是人口大流动,乡愁集中闪现时刻。老夫闲来无事,特地就这个敏感题目,做篇文章。
青年时代,离家到北京读书。父母有千般不舍,送到村头。在村塘老柳树下,挥手和亲人揖别。每到快放寒假时,母亲就在那棵老柳树下守望接儿。多年后父母离去了,总觉得亲人的背影还在老柳树下徘徊。老年回乡时,儿童不识“客”,那棵也老了的柳树仿佛认出了我。“衰柳躬迎认此身,别时黄绿未摇匀。泪含方怯爹娘见,不敢回眸举步频。”相见难,别离更难。举步维艰,欲见还怯,欲慢犹速,想看清楚却在远处回头,记录了乡愁形态的微妙。
步入壮年,离家到异地打拼。年迈的父母多病,盼望和子孙团聚。所以将过年回家,视为头等大事。每到年关,无论车票多难买,列车多拥挤,都要回乡探视。一票在手,就要买东西,算行程。“即从巴峡穿巫峡,便下襄阳向洛阳”,简直是归心似箭。了结父母掐指之盼,亲人倚门之望,人们就是漂洋过海,也要背着大包小包,回家过年。古代战乱不息,交通隔绝,通信阻塞,情况更甚,乡愁形态也更复杂。在不了解家人生死祸福时,往往“近乡情更怯”。
到了老年,父母不在了,少时的玩伴十有八九也离去了。但是乡愁并未随之消失。每到清明,首先想到的,是回家扫墓。就像父母健在时回家一样,以绝一年之盼。只要能动,就要在父母坟前,点几张纸,上几炷香,摆几盘供品。就要匍匐坟头,摸摸父母的墓碑,喃喃诉说长久积压在心头的无处诉说的话。回村后,一定会打开尘封的大门。寂寞的院子,空巢的老屋,仍有当年生活味儿。院子里的老枣树,虽然早就不结果了,秋日仍叶落归根,盼望主人回来。
综上,少时的乡愁,是离乡时父母的眼泪;青年时代的乡愁,是回乡时母亲村头的守望;老年时期的乡愁,则是父母坟头弥漫的纸灰。在经历战乱,乡愁的具体形态,则是亲人的团聚和国家的统一。“小时候,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,我在这头,母亲在那头。长大后,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,我在这头,我娘在那头。后来啊,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,我在外头,母亲啊在里头。而现在,乡愁是一弯浅浅的海峡,我在这头,大陆在那头。”小诗刻画了乡愁由家到国的演变轨迹,是对乡愁演变最高形态的经典描绘。余光中的诗,和“爹娘啊,爹娘啊,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!”千万人松花江上的呐喊,则是异曲同工。
2016年12月23日写于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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